第一通电话之后又过了五天，终于见到了江林本人。

他穿着格子衬衫、紧身牛仔裤和年轻人爱穿的“小白鞋”，把帽檐压得很低，坐在最不起眼的沙发上，手里一直玩着ipad。

打破沉默并没有想象中困难，92年的江林出人意料地健谈。“除了喜欢女装，我与普通人并没有更多不同”，他想了一下补充道，“但你无法想象以前的我有多么厌恶自己。”

虽然过程很难，但江林还是慢慢接纳了这样真实的自己，“其实这没什么。女性用了数百年追求到了穿裤子的权利，现在该轮到男性争取穿裙子的权利了。”

如果逛街看到喜欢的女装，江林就会在淘宝上找。

被一张“买家秀”治愈的人生

如果从最初的朦胧感觉算起，江林对女装的痴迷已经快十年了。

“我从小就喜欢漂亮裙子”，江林说，直到初中有了性别意识之后，才觉得自己是很特殊的，“下意识会觉得羞愧，想躲起来，这样的情况持续到大学毕业。”

抗拒拍照、拒绝交流、不照镜子，意识到自己是“特殊人群”的江林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自己是变态。“已经到了不能照镜子的地步，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想吐，是真的想吐。自我怀疑严重时也真的想过自杀。”即使他讲述得轻描淡写，但还是能体会到当时强烈的痛苦和挣扎。

江林回忆，在无意中拯救他的是一张网络流传的买家秀照片。他至今难忘看到那张照片时的激动，“我第一眼就明白了，照片上穿着高跟鞋的男人跟我是同类。而且他看起来过得非常好，他完全接受自己，这是我一直憧憬的样子。”

从那之后，放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，江林通过网络接触到了很多这样的“同类”。他们组成小圈子，谈论服装款式，分享护肤品心得，“就像任何一个普通女生的圈子一样热闹。”

24岁的江林变成了自己从小期望的样子，认为自己终于实现了真正的自由。

江林现在的“社会身份”是程序员，在江苏过着朝九晚五的安逸生活。除了玩电脑游戏，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淘宝逛一逛，原因很简单，“现在满大街都是XS，只有淘宝才能定制大码女装啊！”

即使是网购，江林也很难隐瞒自己1米78的大高个，所以干脆老老实实告诉卖家自己是男生。“这些卖家一点也不奇怪我是男生，会非常热情跟我讨论合适的肩宽、腰围和裙摆长度，这种感觉非常舒服。”

淘宝上的“伪娘”和二次元

(江林喜欢动漫，有好几套水手服，但是从来不外穿。他说，“在家里过过瘾就好了”)

女仆装、假发、大码高跟鞋……在淘宝输入“伪娘”，就会发现大量来自二次元世界的东西。据不完全统计，淘宝泛二次元人群已接近2亿，其中有近千万核心二次元用户非常活跃。

然而在网购发达之前，人们对“异装癖”有着几乎不容商量的刻薄和歧视。90年代的影视作品也或多或少加深了这种“群体性刻薄”——穿上女装的男人通常以滑稽的面目在荧幕上出现，并在特定的剧情中搔首弄姿。“快看这个男人正在别扭地装成女人”，人们发出哄堂大笑往往并不是因为情节有趣，而是电影传递的赤裸裸的歧视让人们发笑。

江林讨厌这些电影。他认为服装本身并没有性别，衣服款式和性别之间也不应该有任何形式的耦合。他甚至开玩笑说，“没准以后人们就会承认有‘第三性别’，这种时尚潮流对现在的人来说还不太能接受而已。”

不过，江林觉得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二次元，而更像是那个“不小心被二次元治愈的人”。穿女装、擦口红对他来说并不是为了公开参加某场演出，或者cosplay某一部动漫，而是一种隐秘而本能的喜欢。用他自己的话说“只有这样做，我的内心才会真正觉得平静。”

在淘宝，这些人常常隐藏在二次元的热闹之中。江林通过淘宝结识了不少同样羞涩但却坚定的异装爱好者，他们从未见过彼此，却会因为喜欢同一款女装而攀谈，成为彼此的朋友。

“淘宝就像大海，它包容着我们所有人。”如今的江林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在商场里试穿女装，他觉得这是自我认同后的一种释放，“当我穿着短裙出现在公共场合时依然会很显眼，但让我很高兴的是，越来越多的人不再用异样的眼光看我，也不再小声议论我，每个人都在正常进行着自己的事情。我不知道别人心里真正的想法，但每次都觉得有点感动，深深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互相尊重。”

（注：为保护受访人隐私，文中为化名）